家住北极圈的纯爱战士

【丐花】契约管家12

酉时过了三刻,那少年将军方才回营;还未休息片刻便下令:全体将士,立刻收拾行装,城外扎营!

一片混乱中,郭天涯和石怀玉两人还来不及反应便又跟着大部队出了城,等到安顿下来,天色已经擦黑。他们两人在这片迅速搭好的军帐中间左右穿梭,刚好与正要去寻他们二人的少年将军遇了个正着。那将军连忙将他们请进帐中。

“在下正有事想请教二位!对了,还未自我介绍,在下是天策府李光翰,所率皆为天策府天枪营的将士。此次是奉朝廷之命南下肃清关中叛党的余部和最近在矩州、宜州一带作乱的流寇……”

这些情况石怀玉已从黎青阳那里掌握了十之八九,包括他的师兄妹获救后,他又带着这支部队突袭了务川的狼牙军并将俘虏的村民们安全送回的事情。他知这少年将军值得信赖,于是直截了当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仓促之间转移城外?”

李光翰竟也一头雾水:“这是刺史大人的意思,说是前阵子流寇作乱,不少百姓人家遭劫,现在城里扩充了城防军,住宿地方紧缺;而且让我们外来军队驻扎城内,恐会惊扰了民生安宁……”

郭天涯听完不禁连连皱眉:“这?未免也太过怠慢了吧?”

“只是城外扎营的话倒也没什么,不过…总觉得刺史大人像是急着赶我们走似的……”他苦笑道:“反正我们任务结束,也该返程了。”

“不,”石怀玉突然出声:“不合情理的事若有一两件还可当做是偶然,可若是接二连三地发生就一定另有蹊跷。想想看,狼牙军在务川附近驻扎造船,大兴水上工事,势必要走水路;而河流地势向来是自北南下易,而自南北上难。所以,若是狼牙军经务川、过金城江……”

李光翰大惊:“他们会直取宜州!?”

“乍一看的确骇人,再加上宜州对外宣称扩充军队,实则排斥外来人士,城防空虚……”说着他与郭天涯对视一眼,后者立刻点头表示这些是他们亲眼所见。

那么,只要狼牙军出动,宜州城似乎已是囊中之物。但是真的是这样吗?假设狼牙军真的顺风使船拿下了宜州,那么北有黔州南有安南都护府,他们会立刻成为众矢之的,腹背受敌。就算宜州是岭南进入中原的重要关口,但值得他们这样的冒险吗?除非……

除非他们在南边还有势力。

这个想法让石怀玉直冒冷汗。那么宜州呢…?在如此紧要的时刻将援军拒于城郊,统治者的举措处处透着古怪……难道真的准备好引颈就戮了?

他突然冒出一个不安的想法。

“宜州刺史卢定和,我没记错的话,他原是营州人士,安禄山的同乡吧?”他定定说完,另两人不约而同地投来惊诧的眼神。

“我怀疑……他已有了不臣之心。”石怀玉压低声音,向两人阐释有此怀疑的理由。假如以此为前提,那么围绕宜州发生的种种异样、盘踞在上游伺机而动的狼牙军、南疆局势的诸多疑点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空气中的凝重和沉默循序渐进,就在即将要化为实质之时,李光翰终于开口打破:“可你这……你这是诛心!我们根本没有任何证据……”

“那我们便‘送’他一个证据如何?”

石怀玉缓缓说完,扯出一个绝对算不上明朗的笑来。

是夜,将平日束起的秀发披散下来的万花青年伏在案前,借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在纸上飞速写着什么。那笔画刻意写得横平竖直,工整端方,只在落笔处暗藏几分掩饰不住的风流潇洒。

郭天涯旁观了半天,忍不住道:“小石头,你这字写的真是漂亮……不过这些的是什么啊?”

石怀玉搁下笔,略感意外地问:“郭大哥,你不认得字吗?”

“啊?”郭天涯有些纳闷,心道问一个乞丐为什么不识字真的合适吗。他没想到的是石怀玉立刻笑了笑向他赔礼,说:“是我想当然了。我只是觉得郭大哥不像我见过的好些个市井角色,对我们这些读书人只有满心的鄙夷;反而是你的言行举止,我时常觉得很有大侠风范。”

“是…是吗。”这话的确让他受用极了。郭天涯忙不迭地讲起他年轻时,曾经在君山的一家茶楼干跑堂时的经历,石怀玉便安安静静地听着。

从前那茶楼里有位说书先生,是个真有学问的。他从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讲到民间流传的侠义故事,旁征博引、妙趣横生。那时的郭天涯是个还在长个头的少年,胳膊腿抻得细长,瘦得像只猴。可他不像同门的一些半大小子整天上蹿下跳上房揭瓦,他最大的乐趣便是一边干活一边听那先生说书,常常听得如痴如醉。

石怀玉了然笑道:“那位先生可算是你的启蒙老师了。那后来呢?那位先生还在那间茶楼吗?”

郭天涯摇摇头:“听说他中过举人,之后一直在乡里等待征辟,可每每有地方官职空闲出来,总会被什么外来的人顶上,无非是些有权有势的家伙。唉……可怜他一心报国,因此而郁郁寡欢,患了重病。我经常偷偷去看他,还带了药,可惜先生没能好起来。”

石怀玉沉默半晌:“这故事并不新鲜。”

两相无言,只有燃着的烛火发出“噼啪”声响,轻轻摇曳。

“郭大哥,你刚刚不是问我写的是什么吗,这是我帮李将军拟写的周边各州县城防部署及官员名单——当然这是真假参半的,也或许大半都是我胡编的……”

郭天涯了然:“这便是要送给他们的‘证据’。不过小石头,你是怎么对那些官员的事情如此了解的呢?”

“这正是我想向你请教的,郭大哥……”

青年的身体慢慢倾斜过来。因这距离的拉近,郭天涯猝不及防地注意到,这张平日里看来眉清目秀略显冷清的面孔,此时被昏暗的烛光勾勒着轮廓,竟平添了一丝朦胧的艳丽,如同美玉一般;而从那双点墨般的眸子深处,他第一次看见了仍有所掩饰的迷茫和脆弱。

我大概是疯了。郭天涯心想。

石怀玉讲给他的故事同样并不新鲜。一个自开国时便追随皇室的忠臣,在旁人眼中清正廉洁的吏部侍郎,却因屡次三番的直言进谏无意间触怒了圣心,而他替另一开国功臣于贪污指控的辩护则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当君臣之间出现猜忌的裂痕,他办再多的好事也被解读成笼络人心;他为防止外戚专权而明里暗里所做的打点也被歪曲成培植党羽……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令人唏嘘的是,这类事情绝非个例,在那盛唐的繁荣之下,又有多少忠臣名将是做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蒙冤而死的呢。

郭天涯试探地问道:“那吏部侍郎是……?”

“是我父亲。”石怀玉斩钉截铁地回答。

郭天涯发觉自己一时讲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安慰人的话,只好以手覆住青年的手背,安慰地轻抚。

石怀玉继续说道:“郭大哥,我与你不同。我喜欢弈棋,我之所以帮李将军,无非是享受将天地为棋盘我为执子手的快意;而你呢,你是发自内心地想帮他、帮这座城市挡下一次浩劫,帮这即将分崩离析的山河填平一道裂缝……所以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我原本以为我们的立场才是相似的,最重要的亲人不正是被这昏聩无为的朝廷、这些不识人间疾苦的贪官污吏给害死的么!为什么你不想着向他们复仇,反而要救其于水火呢?”

郭天涯想了想,认真地回答:“因为这天下并非肉食者的天下,而是千千万万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黎民百姓的天下。如果放任关外蛮族入主中原,难道不是只会让中原大地被战火吞蚀,流血漂橹,生灵涂炭吗。江山易主未必能根治这朝廷的顽疾,但待到这战火平息,云开月明,说不定方能注入活血、焕然一新。小石头,我相信那一天一定会来。”

这番话令石怀玉大为动容,复杂的情绪在胸口不停激荡,又好似终于卸下什么沉重之物,不觉间竟流下两行泪。

郭天涯登时手忙脚乱:“别哭啊小石头…你要是想报仇的话我陪你就是了!”

长发青年笑着摇了摇头。片刻后突然起意道:“郭大哥,不如我来教你认字写字吧。”

“…?”

“干嘛,信不过我啊?从前在万花谷学堂芝先生可是常常偷懒要我代课,教刚入门的师弟师妹们念书的哦…”

郭天涯只得笑着附和:“好好好,那你教教我罢。”

石怀玉于是将之前那份文卷搁到一边,正襟危坐,从《急就篇》开始讲起,郭天涯有模有样地跟着学。

三刻钟后,他看着眼前那两片好看的嘴唇一张一合,眼皮开始打架;

半个时辰后,郭天涯终于撑到极限,“咚”地一声栽歪下去。

“……”

石怀玉无可奈何,只好给人盖好毯子。

然而也不知道是挂念着那盏一直没熄的灯还是挂念着什么人,一向睡眠极好的郭天涯中途竟醒来了两回。

第一次他见那灯还隐约亮着,迷迷糊糊地问:“小石头,干嘛呢?”

“李将军那份城防名单,就快誊写完了。”

于是他“哦”了一声又睡回去。

第二次他见灯下那人还醒着,手里似乎拿着针线,又问:“小石头,干什么呢?”

石怀玉哂道:“在缝你衣服上的补丁呢。”

“我那破衣服有什么好缝的……”他嘟囔着伸出手把人一拉。然而半梦半醒之间没能控制好力度,石怀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猛地跌入一人的怀抱。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偏偏身后那手箍得死紧。结实有力的胸膛,散发着比他更热的体温,近在咫尺;近得他可以清晰地听见从另一具躯体中传来的心跳——又或许那快得不正常的心跳是他自己的。

头顶含糊低沉的嗓音和胸口的震动同时传来:“快睡吧…快睡吧……”

石怀玉认命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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